第五章
辛亥舰队 by 邓晨曦
2018-5-27 06:02
第一章 5
抑或是黄海对北洋海军天生有缘,对海军的女儿也天生多情,不忍让任文娟抱恨死去,而是举起无数细浪的小手,托住了任文娟,随风漂流。
一条正在训练荡桨的舢板发现了漂浮的任文娟。指挥训练的年轻的北洋海军军官陈世恩停止了用英语发令,连忙吩咐练勇们救人。练勇们七手八脚地将任文娟拉上舢板,又将她伏在一个练勇拱起的背上吐尽了海水,陈世恩下令返航,随后将昏迷不醒的任文娟交给码头旁边的一家渔民照管。
第二天,“康济”号练习舰的二副陈世恩拎了一包点心去渔民家探望任文娟。渔民的妻子告诉他,获救的姑娘叫任文娟,跟陈世恩一样也是福州人,如今正枯坐在海边,愁肠百结,看来死心未消。
陈世恩向海边走去,只见任文娟独坐在岩石上,面海出神。陈世恩用福州话向她打招呼,想用乡音温暖她的心。
任文娟起身道个万福,然后问道:“奴家是个遇人不淑的女子,大人又何必出手相救?”
陈世恩听得出她的话中自责私德不修,便坦然地说:“姑娘敢以死明志,表明正是淑女所为。不过条条道路通罗马,姑娘何必拘泥于一条绝路呢?”陈世恩毕业于天津水师学堂,受过洋教习的授业解惑,所以脱口说出了一句西方的谚语。
任文娟主见甚明地将内心剖析给陈世恩看,说:“小女子虽出身寒门,绝非薄幸轻生,而是玉成他人大志,才舍弃薄命。”
陈世恩略感吃惊,认真地打量着这个外表看似芳心无主,内心却感情弥笃的姑娘,她那颀长的,像是用玉凿出来的有边有棱的身影,在柔和的阳光中显得令人心旌摇曳。就说:“姑娘,此话怎讲?”
“奴家住在福州三江口的水师旗营,外公是汉军旗人,在世时是水师炮台的弁目,爹是汉人,落第秀才,后来在福建水师的‘福星’号炮舰上当管钱粮的文案。马江海战的时候,奴家救了一个受伤落海的水师学堂学员,与他互生情愫,不惜以身相许。他答应娶奴家,并带奴家回京师。
不料,他的严父以满汉不能通婚为由,拒绝奴家进门,到此时,奴家才知道他是旗人贵胄公子。他不肯负了奴家,又带奴家到威海卫,他想向李中堂求情,岂料李中堂私下派人劝奴家撒手放弃,否则他有被逐出海军之虞。奴家不想毁掉他的前程,才想到九泉之下陪同奴家的先父去。”
陈世恩见她对海军如此情深,不由心中一动,又问:“莫非伯父遇难了?”
“他和许寿山大人一起战死了,奴家再也没有亲人,了无牵挂,不如归去。”说完了,一缕淡淡的悲凉在任文娟的心头浮起,将脸转向大海,那里一片苍苍茫茫。
陈世恩听了心想,姑娘年方十八,云英未嫁,颇趁当海军妻室的心愿,就说:“你我他乡相遇,也算老天安排,我未娶,姑娘未嫁,不如嫁给我,我会一生厚待姑娘的。”
任文娟想起老郡王府冷冰冰的高墙,不禁打个寒颤,说:“奴家出身寒门,大人的令尊高堂断然不会答应的。”
陈世恩说:“先严先慈已经不在人世,婚姻大事由我做主,姑娘尽请放心。”
“奴家带身喜已经两个月,更是犯了大忌,日后孩子出世,只会让大人难堪。”任文娟推得一干二净,不给自己留一点幻想。
“不必担心,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姑娘既然真情相告,我也真心承担责任,我将视孩子为己出,培养成材。”
“话虽如此,可是大人是北洋官佐,将来前程无限,奴家出身寒门,只会让大人遭同人耻笑,望大人三思。”
“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过,我定能化解排忧。你先好好歇息,不出三日,我必有好消息。”说完,陈世恩双手一拱,撇下半信半疑的任文娟转身走了。并给渔民家留下一吊铜钱照料任文娟。
其实,陈世恩也根本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心烦意乱地回到“康济”号练舰停泊的码头。他和北洋舰队的官兵一样长年累月都住在舰上,除非成亲了,才可以再上岸安家。可是如果想不出妥当的办法,任文娟是不愿连累他的。
他正犯愁的时候,只听见有人叫他。他抬头一看,正是自己的恩师——天津水师学堂的正教习萨镇冰从“康济”号练舰的舷梯上走下来。陈世恩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前抱拳一揖,问:“恩师,您什么时候到的?”
萨镇冰身体瘦小,走路却是虎虎生风,一副瘦虎雄风的模样,笑吟吟地打量着自己的学生,反问道:“别只顾着问我,问你自己吧,低着头走路,想什么心事呢?”
“恩师,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的眼睛,您来得正好,学生正有事想求恩师出个主意。”陈世恩一向把只大自己九岁的萨镇冰当成良师,而二十九岁的萨镇冰也把这位同乡当成益友,于是师生二人走进离码头不远的一家小酒铺,捡了个座位坐下,沽酒谈心。
萨镇冰是一八七七年中国选派的第一批海军留学生,一八七九年毕业于英国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与其同时学成回国的还有刘步蟾、叶祖珪、蒋超英、严宗光(严复)、林永升、林颖启、方伯谦等福州马尾船政学堂的优秀学生十二名。
北洋大臣李鸿章早就觊觎着这一批由福建水师派出国的留学生,亟想将这些海军栋梁罗致到自己的麾下,又担心被南洋水师和福建水师齐而攻讦,于是给朝廷上了一个奏折,要求在天津兴办水师学堂。
清廷很快准奏,于是萨镇冰等留学生便被名正言顺地分配在李鸿章的势力范围内:叶祖珪派上北洋水师镇边兵舰,不久就擢升为该舰管带;林永升、方伯谦、林颖启等都分别派遣到北洋水师各舰,或当大副,或当二副,不久也都升为管带;比萨镇冰等人提早回国的刘步蟾和林泰曾也被分别擢升为定远舰和飞霆舰的管带;连已经在马尾水师学堂任教的严宗光(严复)也被挖到天津水师学堂任总教习。
萨镇冰先是派遣到北洋水师的“澄庆”号兵舰任大副,旋即又荣调到天津水师学堂当正教习,恰巧做了陈世恩的老师,可是萨镇冰的心仍旧留在北洋水师,切盼着有朝一日重返管带的指挥台。这一次他跟随李鸿章到威海卫巡察,头一个想见的就是他的学生陈世恩。
陈世恩先敬了萨镇冰三盅黄酒后,就把他的苦恼和盘托出,移樽就教。
萨镇冰出生福州(闽县)一个私塾先生的家庭,仅靠着父亲微薄的束修和母亲做针凿的收入,从小就过着苦日子。所以他一听到任文娟的多舛身世,就有了几分同情,再一听说她是马江海战中殉国的福建海军弁目的女儿,更是产生了十分的怜悯。他停杯在手,沉吟了半晌,才说:“世恩,你的决定,我钦佩万分,不愧是我教出的学生。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忧。”
陈世恩一听,连忙替萨镇冰斟了满盅酒,说:“请恩师赐教。”
萨镇冰胸有成竹地说:“我打算收月娟姑娘为义妹,然后我再将义妹嫁给你,这样既抬高了月娟的身价,又让她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嫁进你陈家门,岂不是两全其美?”
陈世恩大喜过望地说:“恩师如此深明大义,成全学生和月娟,请受学生一拜!”说着单膝跪下,拱手一揖。
萨镇冰连忙将他扶起,豪宕地说:“我只不过急着想讨一杯喜酒喝罢了,你何必行此大礼呢?还是留着拜堂的时候再拜吧!哈哈哈!”说着和陈世恩都乐呵呵地大笑起来。
三天以后,陈世恩信守诺言地将任文娟交给萨镇冰,行了八拜大礼,认了兄妹。然后萨镇冰挑了一个黄道吉日,风风光光、吹吹打打地将义妹任文娟嫁了出去。福州藉的北洋水师的官佐刘步蟾、叶祖珪、林颖启、方伯谦等人纷纷赶来祝贺。陈世恩在北洋水师衙门的刘公岛上租了一幢民宅,把任文娟安顿下来。
八个月后,任文娟生下了她和代春的儿子。陈世恩果然不索问孩子的生父姓名,将他视同己出,并取名陈定书。嗣后的几年里,陈世恩和任文娟先后生下他俩的孩子:老二陈定剑,老三陈定棋,小女儿陈定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