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慰安妇回忆录之母与子 by 文城城
2018-5-26 06:02
第三章 女儿之死
头顶刮过一阵刮骨刁风,喜鹊把停止呼吸的孩子紧紧往棉袄里裹,总觉得不够紧,再往紧裹。仿佛想把孩子裹进她的子宫里,再重新孕育一次。
失声痛哭的喜鹊,把巧娥吓了一跳。“咋啦?嚎甚哩?别把狼嚎来,吃喽咱娘仨啊。”
喜鹊哭的更厉害了,也不管鬼子、汉奸,还是狼。扯开嗓子嚎。干脆把棉袄扣子全解开,绑巧娥和孩子的裤腰带全解开,把孩子搂进棉袄里,中间不要隔着任何东西。
巧娥爬过来,知道发生了什么,用肿痛的胳膊一条捂住喜鹊的嘴,另一条捂住自己的嘴。两个女人,抱着身体开始僵硬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
“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喜鹊。”巧娥带着哭腔,说不出话来。
“姐,我的孩子这是咋啦,刚才还好好的,还吃奶哩。这一迷糊眼的功夫,咋就。咋就。姐,我的孩子。”这字字句句,像针往她心上扎,疼的要人命。喜鹊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巧娥手脚不能动,只能用牙齿咬住一块石头,往喜鹊人中上按。
许久,喜鹊缓缓睁开眼睛,一句不吭,重新把孩子绑在怀里,绣着一对喜鹊儿的枣红小棉衣裹裹紧。再把巧娥绑在背上。
“喜鹊,你没事吧,你要往开想啊。”巧娥满脸泪水的劝一句。
“姐,娘是十里八乡竖大拇指的草药医生,娘肯定有办法救闺女,娘肯定有办法。”
巧娥张了张口,又把话咽进肚里。
太阳露出半张脸,像女儿天真调皮的脸。喜鹊就迎着这张灿烂的脸,一直走,一直走。
走了一天一夜,饥肠辘辘,两腿打漂。身上绑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现在也已经是边走边爬。又怕压着胸前的女儿,她就弓着身子爬,像一匹跑了八百里的马,用最后一口气撑着。
“喜鹊,咱找点啥东西吃哇。”
“顶着。”
“这还不知道甚时候到家呢,你看你都没劲了,硬顶啥。”
“要不是因为你非得回去拿油糕跟扁食,咋会出这些事。饿也顶着!”喜鹊满肚仇怨。她不骂骂人,她整个人就要憋得发疯了。不,她已经发疯了。她想杀人。
巧娥也不痛快,“怨我,就知道怨我,一年到头好不容易吃顿好的,哪舍得喂了牲口?谁知道会碰上小鬼子那畜生?”其实她心里也后悔死,也怨死自己。因为一小篮油糕、扁食,害苦了她跟弟媳妇,还害死了小侄女。
“你放我下去。”巧娥说。
“放你下去喂狼?”喜鹊把巧娥绑绑紧。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歹!怕你弄垮自己,你倒好。”
“谁呀——?那是谁呀——?”
岩洞里有人低声喊,岩洞被一篷草蒿遮挡着。
“你是谁呀?”喜鹊反问。
“南乡放羊的。你们哪个村儿的?”
“东乡白峪村的。”喜鹊答着话,谁知,一脚踩空,娘仨栽进荒草堆。喜鹊用胳膊护着胸前的女儿,额头撞在石头上,昏死过去。
再睁开眼睛,眼前燃着一堆火,喜鹊第一反应,是去摸胸前的女儿。女儿不在,背上的巧娥不知去向,放羊老汉也不知去向。岩洞里只有她一个人,墙角还有两只刚出生的小羊羔。
“啊——啊——我闺女呢——我闺女呢——”喜鹊急火攻心的嚎起来,失心疯一样四下找。“谁抢走了我闺女,还我闺女!还我闺女——!”喜鹊跌跌撞撞跑出洞口,一头撞在放羊老汉身上。老汉背上背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巧娥。
“姐,我闺女呢?我闺女呢?”喜鹊抓住巧娥,瞪着眼睛问。
巧娥扭过脸,不看她,“闺女死了,让闺女入土吧。”
“胡说!胡说!。告诉我,闺女在哪儿?你说呀??”
“老人传下来,说,用石头把小人儿垒起来,能早早投胎个好人家。”放羊老汉说。
喜鹊抓住他又黑又臭的破袄,瞪着眼睛像要吃人,“告诉我,我闺女在哪儿?领我去!快!天这样冷,我得把我闺女抱在怀里,不然我闺女会冻坏的。我娘能治好我闺女,我娘能治好她!”
放羊老汉把喜鹊领到一片石岩前,喜鹊扑上去用手刨开碎石头,把女儿抱出来,亲亲女儿的小脸,轻轻拍拍女儿身上的土,似乎怕吵醒睡得正沉的女儿,轻声嗷嗷的哄着。
巧娥擤一把鼻涕,在自己脸上狠狠扇了两巴掌。
说到这个腰折的只有四个月大的女儿,喜鹊眼里含着泪,埋头沉默了好久。从炕柜里,她拿出一顶很小的虎头帽,说是女儿满月的时候,她亲手给女儿缝的。她用树杈一样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虎头帽,含泪微微笑了一下,泪从眼眶轻轻滑落。
放羊老汉告诉她俩,走错方向了,再继续走,就到大南乡,进河北了。放羊老汉边放羊,边引了她们一段羊肠路。在一座山顶上指指方向,往那边走,翻过那几座山,就回白峪村了。又给了她俩一些粗面干粮。
两天两夜后,鸡刚打了六更鸣,天光已晓。她们走走停停,终于回到白峪村。
婆婆跟二蛋都以为她仨死了。
已经不成人样的喜鹊,背着手脚糊满血的巧娥,怀里绑着有些发臭的女儿,爬进院门。
刚打开鸡窝门的二蛋傻了,他抱住喜鹊,夫妻二人在院里嚎啕大哭。哭一阵,二蛋看看已经发臭的女儿,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喜鹊,和半死的姐姐,驴脾气上来了,拎起鸡窝顶上的斧头,就往院外冲。
喜鹊忙抱住他的腿,死死抱住。
“放开,让我去劈死那帮畜生,不劈死那帮畜生,我誓不为人,我下辈子做蛆,我不得好死!”
“你想让娘老了没人送终啊?你是白家三代单传,你还得给白家传宗接代。”婆婆泪流满面的,光脚从屋里跑出来,扇了二蛋一耳光,“傻儿啊,你脑袋好好清醒清醒,斧头能打得过枪?打得过?恩?”
“打不过也得打!娘!我闺女,我媳妇儿,我姐,她们都让鬼子给祸害了。娘,求您了,您就让我去吧。”
“你要是去,就是鸡蛋碰石头,来,先把喜鹊她们弄回炕上。”婆婆说。